桂梅·玫瑰
遵义市第一中学高一(26)班 艾烷婷
是一片红色的人海。 朴素的大门前吵吵嚷嚷的,满脸胡渣的男人脚下时时不稳、提着一瓶酒,嘴里含糊着不入流的话,他身侧穿着校服的女孩低垂着头、抠弄着衣摆上的褶皱,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继续争论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人海涌出一条道,一头灰白短发的女人抡着个板凳,那只干瘦的手似乎穷着这个年龄很少有的力气砸向男人的背、忿然道:“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人,把姑娘不当人,自己也是个窝囊废!” 女孩抬起头,颊边挂着泪痕,怔怔地看着女人。 这个可爱的女人,是桂梅。 那一年我十四岁,是华县山里的一个姑娘。我叫李喜男,妈妈告诉我,这个名字意寓家中希望有一个男孩。后来家里有一个弟弟,他比我小四岁,只记得他出生那天全家都很高兴,给他取名为远祥,表达对他能永永远远幸运的期盼。我一直以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庸,我以为女人干活是从生下来就要担当的责任。我识些字、会点英语、会点算术,上过小学、中学快上完就辍学了。他们说我上学是赔钱,要省钱给弟弟以后补课上大学。爸爸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有时候醒了就去工地上搬砖,赚一点钱又去喝酒,回家后总是和妈妈吵架,经常把妈妈的脸和臂膀打出青紫的印记。曾经妈妈会反抗,但只能换来更痛的结果,后来妈妈索性只流泪,哭完就收拾好残局防止让弟弟看到。虽然爸爸清醒的时候不会吵骂,但我讨厌他清醒,因为他总是嚷着我出生时本来是带把的,才取名“喜男”,都是我太晦气了才把阳气赶跑的,无论他怎么说我也不回他话。自从弟弟去县城里伯伯家住后,有时候我会偷偷看弟弟的小书,我最喜欢的是《小王子》,我羡慕小王子有他的玫瑰,我没见过玫瑰,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直到那年夏天,芙蓉花开,她走进我的生活,准确的说,是走进华县山,把我从那个阴沟里拉出来。 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之前只在洗衣的时候听赶集的姨婆说过她的名字,是一个好人。前几年开始,她就想在县里办一所免费的女子高中,大多数人都不信她能行,姨婆也不信:“好是好人,也是傻人,哪儿来那么多钱办学校,女娃儿有什么可学的,没几年嫁了,可不亏了么!”我不置可否,我想看书,但又觉得不行,也不敢说。 后来在山下不远,学校建成了。妈妈一听到是免费的,为了让我上学,又和爸爸争吵,我没想到她为了让我上学这么倔、这么拼——“你之前不让我姑娘读书就算了,这次免费我一定要让她上学,不然我就回娘家!”爸爸似乎很怕妈妈回娘家,骂骂咧咧地同意后又去喝酒。 终于,我见到了她,那个做成了别人都不看好的事的人。 一个看上去普通的女人,一头短发,一架眼镜,几道皱纹,和她可爱的名字——桂梅。我的亲戚婆姨中也有带“梅”和带“桂”字的,但我莫名认为她的名字就是亲切、就是可爱。 她带着我们剪一样的短发,穿干净的校服。 她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是少女,不刻意打扮也好看!” 那一天,我知道了我还不是女人,我是一个花季少女,我很高兴。 那一天,她在开学仪式上带我们宣誓: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宣完誓,好几个姑娘都红了眼,我也是。 那一天,我明白了初中《苏州园林》中的“胸中有丘壑”是什么意味。 从此,我们便跟着她的脚步,起床、早读、做操、读书、刷题。 她四十多岁了,年岁将将艾服,起得比我们早,冲得比我们快,学习生活模式很魔鬼,也有人骂她“灭绝师太”、“女魔头”。我总能看见她灰白色的发丝,所以总舍不得骂她这么可爱的好人。 我很享受在学校里看书,不用在家里“窃”弟弟的书。虽然很累,但在家里更累。 似水年华,粼粼波光本平静。 第三年刚高三时,我爸提着一瓶啤酒在校门口闹事。他说我是他的姑娘,十七八了得嫁人,远祥要上高中,没多少钱,我嫁了钱刚好够。同学们都拦着我爸,我觉得很丢脸,我也怕麻烦她们,怕我爸像在家里一样乱打人,所以我抓着他的瓶子硬生生地和他谈。和以前一样,一股恶心的酒味扑面而来,我想看他喝了多少酒,看他心里装了多少酒,为什么和书上的父亲那么不同! “反正你妈也回娘家去了,我没法凑那么多学费,你这个姑娘也要知廉耻,一个女人学那么多出来,还不如早点嫁了!还能收点彩礼,这叫两全其美,别不知好歹!我可是你老子,我让你嫁,你敢不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怎么我就遇见了这样的爸爸!一通歇斯底里后,我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只看见那只拧着我手臂、妄想把我从靠近阳光的地方拽回那个阴沟的手,那只属于我父亲的手。 没有多久,周围都成了红色校服的海。她乘着议论的人海奔过来,那只平时写字的手,抡着一根板凳,直接砸在我爸身上: “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人,把姑娘不当人,自己也是个窝囊废!” 拽着我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男人歪倒在大门边,他像是被吓住了,又或者是那一板凳太突然、太痛了,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才骂道:“嘿,臭婆娘!你以为……”结果一看我们几百个人人多势众,就一瘸一拐地逃了。 “别哭,我会帮你挡住深渊……”她用那只有茧、富有力量的手安慰我,揩了我脸上的泪,我才发现我哭了。 这个事情后,我们中就没听过有人骂她“女魔头”、“灭绝师太”,反而用更亲切的称谓称呼她——“妈妈”。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又是一年夏天,终于快度过黧黑的夜了。 她为我们租大巴,为我们送考。 进考场之前,她喊着我的名字。 “喜男!能力过男!” 我悄悄地抹了抹眼眶,转身进了大门。 “妈妈病倒了!” 好几个同学接到消息。 没想到,我高考发挥稳定,甚至可以算比平时超常。 出了考场的那一刻,我隐约看见了那束光芒,马上即将照亮我这贫瘠的深渊。 考完我便想跟她报喜。 “妈妈病倒了!” 我听到消息时犹晴天霹雳,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那个最该被感激铭记的、却在这个时候倒下了,她可是崖畔上的桂、风雪里的梅啊! 我们纷纷都去医院看望她,她却倔强从病床上起来: “我没事,你们考完了,我也放一阵子的心,没几天我就出院了,还有在学校里的她们等着我呢!” 可要是真的无恙,又怎会倒!幸亏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经过我们几天轮番照顾,她又站起来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填志愿那天,我报考了一所师范,在大城市里我看到了真正的玫瑰。 而后读完本科,我又回到了那所高中,回来帮她续这份事业,帮助更多像我一样的少女走出去。 有一天我翻看教职表时,看见她的名字、那可爱的名字,我不禁喃喃出声: “桂……梅……梅……桂……玫瑰……” 我或许发现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见过了玫瑰,她是我们的玫瑰,打破我们荒芜的世界,为我们带来新生和光明。 指导老师:古杉
专题:第六届《当代教育》贵州省中学(中专)生作文竞赛 来自: iPhone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