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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过的图书馆 贵州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二(26)班 沈玥函
1 我叫唐羡,在一所封闭学校读高二,我还有一个月才能回家…… 这是我所看到的世界:飞鸟绕着我尖叫,本以为能爬进教室的树枝被风折断,一圈又一圈失去光泽的木偶人包围了我,耳边被迫接收的是巫女尖细的关于囚禁的低吟,云朵扭曲了,最后一抹光被吞没,天地间猝不及防被散发恶臭味的黑色油漆泼了一身,我身处一片盛满枯叶的沼泽地,只要挣扎,就会往下沉,吞没我举起的最后一根手指。 整个班安静极了。他们已习惯用永远也做不完的题为自己建好一个无可攻破的安身之处。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说是他们的领头人、红心靶,他们以为我是天才所以更加努力要超过我,然而我只不过是早上四点起床,五点半回去,六点再和她们一起起床罢了。 其实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想逃离,逃到一个无人之境。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远方的一座图书馆——月亮像是藏进里面,散出温柔的暖黄色的光,与它普世的光辉不同,世人太忙碌没空欣赏,所以它变得冷漠;而在这里,有穿越古今的书记得它的样子,所以它赠予最柔和纯洁的光芒。它让我看到的是一整壁通天的黑色的雕着复古纹样的书架,其中的书少说也有千本,而其下,有一个靠窗坐着的手捧一书将要翻页的人,他的背后是历史长河,他的面前是万家灯火。 楼下的街灯亮了,喇叭响了,晚风到了,一切都刚刚好,在学校的墙外,是我向往的生活。 我问同桌她是否看到这家图书馆,她只瞥了一眼就摇头,“那是居民楼,没有图书馆。”然后埋头苦干。 不,我看到了,我确实看到了。 那座图书馆美得就像炸在我心里的玫瑰云,我下定决心,一放学就去找它。 2 闹市区某出租屋内。 “喂,妈。我到家了……干会计有个大半年了,我还是觉得不适合,不喜欢,我一文学系的对数字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是……想去写书。” “你有钱吗?一个大男人,不干点找钱的净做这些无用事,你要是缺钱了我是不会给你交房租的!” “本来我就不该住在这里,是你说要离单位近,节约时间,我才搬过来的,市中心房租本来就不是我这个年龄的人付得起的!” “你的同龄人早就找到稳定工作了,更优秀一点的连娃都有了,你说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你二十八了,就因为写书,一事无成!早知道我就不该心软放你去读文学,早读个金融不就好了!” “我写了六本都出版了!我……” “有人看吗?有人买吗?放不了几天就被书店丢了吧,你这种的我都不敢拿去跟邻居聊!听到他们问‘你儿子在做什么工作啊’我就要往屋里躲,你看你让我这个妈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养你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电话里的人带了哭腔:“之前还说好了不写了,安心当会计,我还挺高兴你终于开窍了,现在又开始提,混了四年你还没弄清楚这个社会的险恶吗?我也不想每次都跟你闹不愉快,我是爱你才让你早点悬崖勒马,不然你的人生就要毁了啊!就算你是写点正儿八经的东西也好,可你要去写童话故事,受众居然还是成年人,你说这年代谁看啊!” 狭小的屋子里静默了很久,才终于很弱地出声:“就是因为大家太忙太累了,我才想让他们回归本心啊,童话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童趣的象征。” “现实里没有童话。拯救世人的工作自然有人去做,你过好自己普普通通的日子就行。这事就这样了,凡事都是由喜欢到不喜欢,好好干,做出点成绩来你自然就喜欢了,什么东西还能比钱更重要啊,别傻了!” 电话一挂,隔了半晌,男人扶着墙缓缓起身,抽出背包里六本看起来无比崭新的书,上下翻个来回,又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过一遍,最后一声嘲笑传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在炎炎夏日里透出一股苍凉,他拉开抽屉,把书放进去,靠着边角,堆好,整齐得像是患了强迫症,关上,锁住,钥匙埋在枕头底下,没了动静。 我叫于小路,一个小会计,曾经是一个失败的作家。为什么我不敢去抗争?问得好,每一个青少年都有抗争的冲动,只是最后残酷的现实都把他们变成了人群里最普通的中年人。我很幸运,有自己的爱好,喜欢写文章,我有理想,想成为作家;我也很不幸,我没能实现理想,我丢掉了自己的爱好。请不要嘲笑我懦弱,因为我没能用青春找到答案——写童话有什么意义,我这个人有什么价值,我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底气反驳我妈,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或许长辈说得对,没有什么比钱重要,没有什么比社会地位重要。在现实面前,理想一文不值。 3 放学了!我自由了!。 转过一条逼仄的小巷,雨过天晴,路面不少泥泞,我却没有避开,见一个踩一个,看着蹦起的水花玩得不亦乐乎,还在猜测会不会有小蝌蚪跳出来找妈妈;这条路上少有灯明,所以每路过一盏我都觉得它像阿拉丁神灯,我向它祈祷能找到那家梦了一个月的图书馆;我开始爬楼梯,不知道这栋楼的年龄,想必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所以听不见我请他开灯的声音,但没关系,打开手电筒,外面屋檐往下滴水打出的节奏真像《哈利波特》的主题曲,我好像坐在海格划的船上一点点接近那座城堡——承载我在学校所有幻想的图书馆。 唐羡站在门前,敲了三声。 里面问:“谁?” “我是来你家图书馆看书的!”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这里不是图书馆,是我的房子,而且里面一本书都没有。” 见我没走,他又补充:“我从不看书,我讨厌书。” “可以让我进去看一眼吗?我保证就一眼!”唐羡没有放弃,可怜地央求着。 屋内不留任何余地地说:“小姑娘,很晚了,你应该回家。这里没有图书馆。” 雨水还在往下坠,或许是出了交通事故,外面喇叭声连成一片,楼道里有几个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一群人酒后的高谈阔论。这些噪音像一只尖利的爪子挠在唐羡的心上,使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她说:“叔叔,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求求您了,我真的在学校期盼了好久,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里……” 没等她说完,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里面是一身邋遢的于小路,“小姑娘,看完之后你就会明白,在你对某件事情怀有美好幻想时,最不该做的就是过于好奇去揪出它的本体,你会失望透顶的。” 唐羡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子,可是——客厅丢满了纸团,垃圾桶里是漫出来的方便面盒和啤酒瓶,一个黑影掠过,她不愿去想那是什么,把头扭过去,只见亮着光的电脑前飘着盘旋的白烟,桌上一片狼藉,再往里走,走廊两边的房间都紧闭着,光明没有庇佑这里,阴森、潮湿聚成一条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毒蛇,顺着裤腿游上来。 她拉开对着学校方向的那个房间,后面于小路的声音懒懒地传来:“拉不开,房东说房间出了问题锁上了。” 但他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唐羡回头看他一眼,进去了。于小路诧异又惊讶地紧跟其后。 他看到这间房是空的、旧的,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他不明白为什么锁住。 而唐羡呢,她眼里放出光来,喃喃道:“对,没错,就是这样的,你看到了吗?像宫殿一样的图书馆!” 于小路皱眉盯着她 ,想在思考什么,没回答。 “你看啊,”她手指着一面墙,“通天的书架,黑色实木的,有上千本书啊,”她的动作很夸张,像是在描绘一个浩瀚宇宙,“欸,靠窗那边还有一个看书的人呢,我之前在学校就看到他了,”唐羡正要走过去想看那本书的名字,却被身后的于小路一把拽住了。 “小姑娘,听我的,把眼睛闭上,跟着我走。”于小路把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唐羡并没有照做,反而退后两步,“你……什么都没看到?” 于小路思考过后,点点头。 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片刻,她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起初只是掉几滴眼泪,然后慢慢地开始抽泣,手紧握着,好像里面有她珍藏的幻想,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间,接着,只在一瞬间,她突然吼出来:“你知道每天四点就起床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三餐都只能用五分钟吃完是什么感觉吗?” “当我在努力全班也都跟着一起努力,最后考的分数拉不开差距,试卷就一次比一次难,简直难到变态!我一次比一次努力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低的分数和根本变化不大的排名!” “每次考试都要换一次班,我几乎和全校都做过同学,但我们一句话都没讲过!交流的方式永远都是竞争!” “老师整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贬低我们的价值,他说除了能学习我们什么都不是,没有学习我们就是一群废物,只有学习才能走出这里!” “学习,全是学习,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走不出去啊,他把我们关起来了……” 于小路已经蹲下来了,轻轻拍着早已泪流满面,毫无形象可言的唐羡。 在一场发泄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说:“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梦想,我要当童话作家,”于小路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所以我知道我学习是为了什么,我还没有陷入他们的沼泽地,有光在指引我。那个作家叫于小路,他在《小木屋》里说的,你看人类进化到今天出过多少奇迹,所以亲爱的过路人啊,你要相信,再苦难的现实里也可以有美丽的童话。” “你说图书馆是假的,只能说明你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童话。” 她无所谓地笑了,明明出现幻觉的是她,可最后被同情的却是于小路了。 唐羡走后,呆滞在原地的那个人却再也忘不了,一个小姑娘,一个他珍惜的读者,对于自己——一个失败者的悲悯。 4 几个月后,于小路辞职了,不知道他母亲作何感想,他只寄过去一封笔力苍劲的信:从前我向您妥协,只是因为在人言和物质中,我把自己弄丢了;而现在,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您,有人读我的书,理想就是用钱比不了的东西!我能够找回自己,是因为我找到了当童话作家的意义:我要在人们累了的时候向他们大喊,看!天上有一轮明月!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我将要去向苦难的尽头,为人们捧一个星辰大海回来。只有当我明白我为什么而来、要去向何方时,人生才算不白活! 唐羡听说旁边的居民楼里开了一座图书馆,以“进去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为特色揽客。门庭若市,只有小小一间,却富丽堂皇,月光的颜色、通天的书架、上万本藏书…… 放学了,她的背包比平常都轻,又走上那条熟悉的窄巷,那个幽深的楼道,打开那间熟悉的门。除了没有观光者,其余一切都和原来在学校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于小路坐在书桌前对她说,图书馆真的在这里了。 她看到,窗边的读书人终于合上了那本书。
指导老师: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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