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黔南州荔波高级中学高三文(7)班 莫丘边
大概是凌晨三点钟的街道,夜风调侃着几片还挂在枝头的枯叶。使它们在孤独的滑稽中“沙沙”作响,在摇摇欲坠中彷徨,在彷徨中飘落。被昏暗的灯光碾压,成了碎渣,在尘土中舞动着最后一秒的灵魂,等待着盛开的黎明前的曼珠沙华…… “时间不多了,起来逛逛吧。”黑暗中,混杂着苍老气息的房间里传入若有若无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凌晨这间空荡荡而又显老旧的房子里回响,确实挺诡异而毛骨悚然的,它像是一种呼唤,又像是在驱赶。 床上沉睡的老人在一片死寂中苏醒,她适应性地眨了眨眼,天还没亮,前段日子烧坏了的灯泡也不可能再亮起,可此时的房间比任何时候都亮堂。 老人听到这个声音时并不感到陌生,前阵子也总听到这个声音在叫她,只是她还舍不得睁眼,她可记得大儿子在电话里说要回来一趟的。 “唉,看来我这老骨头呦,是等不及咯——”苍老而颤抖的声音拉长,听不出是喜是悲。 老人摸索着下床,她庆幸自己还可以看清楚这屋子,动作也不如往日那般僵硬笨拙,人倒是挺灵活的了。 她一边下床,一边道:“起来逛逛,起来逛逛——” 走到门边,她伸手想要开门,但那只干瘪的手却怎么也握不到门把手。 琢磨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死人的灵魂是碰不到人间的东西的。 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直接穿过门的时候,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呼呦,可还真的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呢!” 走出大门之前,虚幻的屋里被老人扫视了一周,她叹气道:“没想到这住了大半辈子的屋子,终究还是要走出去的咯。” 最后,老人将目光停留在老伴儿的遗像上“你走以后啊,几个孩子都忙起来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你也不在,我这心里啊,就跟这屋子一样儿,空落落的。” “好在啊——孩子们都好好的呢。也经常打电话回来问这问那的。我给他们说啊,都好着呢,你说我这老太婆能缺啥呢?过年孩子们买回来的营养品都搁在房间里放着呢。” “我说别让他们乱花钱,可他们啊就是不听。我还说等他们回来了,都给分回去的,可她们都太忙了哟——哎呀,坏了怪可惜的,怪可惜的啊……” 顿了一会儿老人又笑道“我可还记得过年那一会儿,家里可热闹了。团团还闹着要吃我包的饺子哩,他说啊‘奶奶,你记得多包点儿韭菜馅儿的,小姑在微信里说你包的韭菜饺子可好吃了!’唉呀,我也不懂啥是微信,那是年轻人玩的东西咯。现在这会儿啊,可不像咱那个年代喽,记得咱那会儿等封信可都得等十天半个月呢。” “记得年轻那会儿啊,你总骑着洋车儿载我到樱花林里看樱花,那洋车儿还是你找人借来的呢,一到上坡路的时候,就‘咯吱咯吱’的响。” “自从你走以后啊,我可没少梦见那片樱花林呢。那粉色儿的花瓣就飘啊飘,飘啊飘……像是在说‘老太婆,你家的老头子可想你了,你啥时候才来见他呀。’你说你也是,年轻那会儿载我到处跑,满头大汗也累不着你。怎么上了点儿年纪身体比我这老太婆还不争气呢,走了也没给我打声招呼,也不知道等我到那边儿你还能不能认出我咯。” “就你那个记性,怕是也都忘了吧。唉,也好,忘了就忘了吧。哪儿会有落不完的樱花呢?雨都会有停的时候呢……” “嗨呦,瞧瞧我这老太婆儿,怎么还学小姑娘矫情上了呢。” “哦,我跟你说啊,这年头儿红包都用手机发嘞。在年夜饭那会儿啊,几个孩子说是拉了个什么群。看着他们乐乐呵呵的,我心里也跟着高兴。” “唉,你说这红包啊,哪儿还有抢来的呢?呵呵呵……老咯,老咯——” “我老盼着过年,这一过年啊,孩子们都回来了,多好。” “可我这身体啊,一天不如一天咯……” “走咯,走咯——再好好看看吧。” 暗黄的路灯总是默默地给予夜晚的冷清许多陪伴,它们似乎都为了同样的期盼而等待。不知是清晨划开云层带来第一缕温暖的阳光,载满了忙碌的最早一班公交车,还是那一句久违的“我回来了。”无尽地期盼光阴更替,始终是他们驱赶凄清与孤独的唯一途径。 一路走过好几条街道,每转个弯儿,老人都会自言自语的念叨“我记得老大的家是从这个方向走的吧,我这老糊涂可还真怕走错咯……” 就这么兜兜转转终于走到了大儿子家。 老人在门口徘徊着,干瘪的手不停地在门上试探着什么,许久,她才用着专属于人死后灵魂的特殊方式穿进屋里,老人准确地找到了大孙的房间。 大孙子的被子里透出一缕微弱的光。 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昏昏欲睡的大孙子,安抚道:“都这么晚了还玩儿呢,困了就睡了吧,这多伤眼睛啊。” “记得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可不许太淘气了。以后啊,你可就吃不到奶奶包的韭菜饺子啦——” “睡吧,睡吧……” 虽然阴阳相隔,但老人这无形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大孙子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嘴里喃喃着“好困啊——睡了睡了,明天还要跟爸爸妈妈去奶奶家呢。” 老人听完这迷迷糊糊的嘟囔,笑着说:“要是早一天来啊,就更好了,奶奶可等不及了呢。” 看着安稳入睡的大孙子,老人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无法褪去。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家伙就长这么大了,快啊…… 来到大儿子的房间,大儿子和妻子睡得正熟。 老人叹了叹气,又摇摇头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怎么也没个夫妻的样儿,哪有这么背对着背睡觉的呀。” “唉,这夫妻之间啊——总会有些磕磕绊绊的,坐下来好好说可别老吵架啦,让团团听到了多不好啊。两个人这辈子能遇见啊也不容易。日子可要好好过,别像刺猬似的,挨得越近扎得越深,受伤的可都是两个人啊……” 从大儿子家出来,老人心里算是放下第一块石头了。 “走吧,去看看老二——” 老人望着路灯下那只眨巴着眼望着她的小狗,在路灯的光照下它的毛是金色的,它就静静的趴在那儿,不叫也不闹。 老人对着它笑,说:“也就你能望见我了吧。” 今晚的风刮得挺猛,凉飕飕的。可老人走到二儿子家时,并没有任何感觉,准确的来说是失去了任何的知觉,例如疲惫与寒冷。 “想不到我这老骨头还挺争气的哟。” 走进客厅,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水果。 老人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前阵子牙不好,我还说想吃香蕉来着,这人老了还真是怪麻烦呢。” 走进房间,老人想给二儿子掖掖被子。可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唉——你这蹬被子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掉呢,容易着凉啊……” “都说让你好好吃饭吧,你还总嫌我唠叨呢,你看你又瘦了一圈了。“ “以后啊,妈也不唠叨你了,可要记得按时吃饭呀。“ 说着,老人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相片吸引,脸上的担忧增添了几分欣慰“这就是你过年那一会儿说的小惠吧,长得还真秀气呢,你小福气倒是不小,没让妈操心。” “只是,妈是等不到亲眼看你成家那时候了,妈得先走一步了——” “你啊,该收收你那臭脾气了。除了你妈,别人可受不了你这样。跟人家姑娘好好处,好好对人家。可别像你哥和你嫂子一样三天两头的就吵架,多伤和气啊。” 在床头找了好一会,老人准备离开。刚走出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相片,自言自语道:“也算是见上一面了。” 从二儿子家走出来,老人望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借着路灯她走向某条小巷“就剩老三了,一个姑娘在外头打拼可真是让我不放心呐。好久没见我家老三啦——” 高大的写字楼里,只有一个写字台还亮着灯。 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子正在对着电脑敲打着键盘,有节奏的键盘声中夹杂着几声哈欠。 老人没有上前,静静地望着她,像是怕打搅到她的工作。 过了许久,老人一晚上的笑终于还是凝结成了泪水。“欣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忙呢,难怪过年也不回家。这家里啊,就数你最有出息了,看你这样妈真的不知道该心疼呢,还是该高兴呐。” “可是这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啊,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咯。老这么熬夜怎么行呢,哪有这么喝咖啡的,多伤身体……回头要记得买点好的补补呢,别委屈了自己。也别舍不得花钱,我这一走啊,也是减轻了你们不少负担啊。” 风吹了一夜,马路边的路灯已经熄灭。代替它的是云层间那抹朝阳,不刺眼但也不吝啬自己的温暖,像昨夜那即使暗黄也不会遗忘每一个夜行者的路灯…… 这天,只有过年那会儿抢红包时才活跃的微信“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信息却久久不能平息。 缘由是大儿子发的第一条信息——“老太太走了。” 收到信息时,二儿子正在收拾茶几上烂掉了的水果。还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重心跌在了沙发上。懊恼地抓着头发,用颤抖的声音跟自己说:“我昨晚还能梦见了的,怎么……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了……” 连夜加班的老三无力地趴在写字台上,不知是源于悲伤还是愧疚。她开始痛苦“怎么会……怎么这么快啊。太突然了,我明明都提前请好过年的假了……还是来不及……都没好好跟妈道过别呢……” 老人始终笑着,看来一家人原来也都惦记着她的。 “都别哭啊,没什么好舍不得的,都道过别了——过年也要记得回家看看哟。吃年夜饭就别看手机咯,菜都凉了……” “走咯,走咯——”
指导老师:吴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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