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宝
贵州财经大学2019汉语言文学1班 李晏艳
那天夜里,暴雨倾盆,狂风肆虐。一阵撕心裂肺的“嗷嗷”声响彻了昏暗长空,那只“恶狗”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是肖贵爷爷养了十年的狗,通体纯黑,两颗眼珠子像黑色玻璃球一般圆滚滚的,所以就取名叫“黑宝”。肖爷爷的老伴儿很早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肖志飞,整天游手好闲,就爱花天酒地。肖爷爷看不下去他这般模样,生气地赶他出去打工,这一出去他便不着家了,电话也极少打来,肖爷爷自知儿子是指望不上了,索性就过上了独居生活。我家对面有一条蜿蜒的泥巴路,它一直延伸至大山深处。路的尽头有一座矮小低平的土房子,三面环山,那便是肖爷爷的家。我们这儿大山的泥土适合种茶,因此这些山大多是茶山,村民采茶为生,我家最远的茶园就在肖爷爷家后面。这里地方偏僻,群山环绕,除了肖爷爷家的土房子外,再想看到房子,就得在大约四公里外的山的另一头了。平常种茶的人家在采茶旺季时会在茶坡平坦处搭个临时的小帐篷住,以节省第二天采茶时间。肖爷爷家周围都是茶山,茶园主人便雇佣他帮忙照看茶山,肖爷爷就靠着这些看护费过日子。茶山的周围通常都有着古老的参天大树,它们四时长青,成片的金银花萦绕在树干上,沁人心脾的同时还给茶山添了一抹亮色。肖爷爷年过七旬,采茶手脚都不利索,于是就喜欢在茶山周围溜达,认真履行他看护茶园的责任。有时他在山里会捡几朵灵芝,顺便摘下一丛金银花,回到家里晒干了拿到集市上卖以贴补家用。逢二逢七是赶集日,肖爷爷草鞋一穿,蒲扇一拿,草帽一戴,背上装满“山货”的宝贝布袋子去集市固定的区域摆摊。东西卖完后他转身就走向卖叶子烟的老头儿们那买上一捆叶子烟,娴熟地掏出烟杆点上烟,尽情地吸上一口,然后又慢悠悠地回家去。采茶季还好,他家周围茶山上茶农们经常会和他摆摆龙门阵,他也不会感到孤独,但采茶季一过,人走山空,鸟过无痕,仅剩肖爷爷独自守茶山,有时他难免会感到寂寞。 有一年,一位茶户主送了肖爷爷一只狗,让它给肖爷爷做个伴。肖爷爷把它当成宝贝一样宠着,叫它一声“黑宝”,它便摇着尾巴活蹦乱跳到肖爷爷腿边来,肖爷爷抱起黑宝,黑宝孩子似的舔了舔他的脸,肖爷爷脸上乐开了花儿。黑宝不挑食,很快长成了一只强壮矫健的公狗,和肖爷爷一起看护着茶山。但七年后的一天,黑宝变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恶狗”。黑宝像往常一样在茶山周围蹦跶,时而追追野鸡,时而啃啃野草,无比自由。正当黑宝在泥巴路上打滚时,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从它的尾巴上压了过去,黑宝接连着尖叫,可是摩托车车主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黑宝拖着血淋淋的尾巴回到家时,几乎奄奄一息。肖爷爷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急忙抱起黑宝四处求助,好在遇到了一位兽医,经过几番救治才将黑宝从死神手里抢过来,但黑宝的尾巴只剩下了一半,所幸命保住了。肖爷爷破口大骂,“哪个背时砍脑壳的不长眼睛碾了我的狗,下次被老子逮到你不遭!”此后,黑宝性情大变,对摩托车恨之入骨,只要一见到摩托车经过,它便发疯似的追着车狂吠。茶山这一带虽称不上荒山野岭,但离村庄确实太远,平时过来抄水表,收电费的小哥们都是骑摩托车过来的,自从黑宝被撞后,每次他们开摩托车来肖爷爷家时,摩托车部件都会被黑宝大肆撕咬一番:坐垫被黑宝的爪子抓得七零八碎,挡泥板被黑宝扯下来大卸八块,甚至小哥们还会被黑宝追着咬,真是苦不堪言。茶农们采茶骑摩托车经过时,也不时会被黑宝吓得人仰车翻,黑宝这“恶狗”的名声不久便“家喻户晓”,大家都向肖爷爷说,“这恶狗不好好管管,日后惹出祸了您老赔不起钱,上不了坎!”肖爷爷无奈之下只好将黑宝拴起来豢养在柴房,可黑宝向来是自由惯了,怎肯服从管教,见路上有野狗经过时,它更加躁动,整日整日地狂叫,犬吠声环绕在茶山周围,让人听了不免心生凄凉。肖爷爷也不忍心,晚上待茶农们骑车离开后,他去解开狗链,还黑宝自由。“恶狗”黑宝此时变得温顺了,面向肖爷爷拨浪鼓一般摇动着它残存的半截尾巴,让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悯。肖爷爷半倚着灶台,把点燃的叶子烟抽完后,长长地吁了口气,蹒跚着走向黑宝,缓缓屈下身来,慢慢伸出他那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黑宝的头,边挠边自言自语道:“宝儿啊,我也不想套你,谁不想自由自在的哇,可谁又让你成天乱咬人呢!大家伙儿都说你是恶狗,可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我肖老汉的乖宝儿呢。”说完后,他将黑宝拥入怀中,抱得更紧了。吊灯洒下一片暖黄,泛出一圈祥和光晕,黑宝转动着它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细细看来,那双眼睛好像会发出幽暗的一道绿光哩!),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肖爷爷的脸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暮色将至,斜阳被团团乌云遮蔽,茶山被隆隆雷声笼罩,树林里的枯叶随风狂舞,天,板着铁青色的脸。父母去亲戚家吃宴席去了,我一个人待在家中,闲来无事,忽然想起妈妈说找个天去把肖爷爷照看茶山的看护费交一下,于是我拿起备好的两千块钱,取出爸爸的摩托车,前往了他家那座土房子。我一想到他家那条恶狗就心有余悸,要不是肖爷爷家太远,我才不骑摩托车。上次我采茶回去的时候,骑车从肖爷爷家经过,那条恶狗闻声就开始狂吠,面目狰狞着向我的车狂扑过来,我见状立马加速,没想到车轮一打滑,我连人带车翻到了路边的水沟里,手臂被刮伤了两道大口子,鲜血直流。那条恶狗向我凑近了,我屏住呼吸,痛到锥心刺骨,但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已经预感到要被这恶狗咬上一口了,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它停了下来,只是嗅了嗅我的手,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扭头回去了。之后我被送往了医院,手骨折了,打了一个多月的石膏,手臂也留下了两道无法消除的伤疤。肖爷爷后来赶来,说当晚黑宝尿憋急了,平常那个点儿该走的车也走了,于是他才解开了狗链,放狗去解手,他自己去后山了,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肖爷爷连声道歉,万分愧疚地把慰问品和一沓钱交到我妈手上,呵斥道回家后要打断那恶狗的腿,妈妈连忙拒绝,又没什么大事,犯不着这样。可是我恨那条恶狗!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喊打的恶狗,在肖爷爷那被当成个宝宠着!虽然没听到说它咬人了,可它神出鬼没地把人吓受伤了,这才是它的可恶之处。恶狗在当晚被肖爷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它体验了一回真正的“关门打狗”的滋味。肖爷爷挥动皮鞭重重地打在恶狗身上,啪啪作响,狗发出了阵阵惨叫。鞭子打在黑宝身上,疼在肖爷爷心头,浑浊的泪水从这位七旬老汉那爬满皱纹的眼角里流了下来,“这次打你一回,好好长长记性!”紧接着恶狗从早到晚都被关起来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由,直到现在。可它依然死性不改,这是它自作自受。 天色越来越昏暗了,我打开了车灯,没骑多久便到了肖爷爷家,我把车停在了小屋庭院,以便避开那条恶狗。肖爷爷正在吃饭,一碗酸菜汤,一小碟油辣椒,加上一碗锅巴饭,构成了他简朴的一餐。他看到我来了,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坐,准备给我拿副碗筷,我连忙起身解释说我已经吃过了,我是特意过来给茶园看管费的。肖爷爷给我泡了一杯金银花茶,心平气和地笑着说:“先喝喝茶,钱什么时候给都行,我晓得你们不会让我吃亏的。”我坐下来和他闲聊了几句,看着天快下雨了,我准备把钱给他后回家了。这时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几声犬吠,紧接着是连续的犬吠,“这恶狗不长记性,我去看看”。肖爷爷开门去到庭院,只见两个衣衫不整,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耍酒疯似的破门而入,说来讨债。“你儿子赌钱输了五万块,没钱还,我们来向他老子讨债!”“两位别急,在外等等我进屋给你们拿钱。”“赶紧的!”肖爷爷的儿子即使花天酒地,但在外漂泊这么些年,这些钱不至于没有吧,肖爷爷越想越不对劲,这八成是入室抢劫的贼人。肖爷爷进屋,我正准备开口问怎么了,肖爷爷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声地说让我从后门走,往后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找机会赶紧报警,他留下来周旋拖延时间。看来那两个贼人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本想带着肖爷爷骑车逃出去,可车不在屋后面啊,我来不及犹豫了,只得抓起车钥匙就往后门跑去。门吱嘎一声响,惊扰到了两人,他们大步跨进了房门,肖爷爷大声咳嗽了几下,看他们进来了,他擦了擦汗,拿起我刚刚给他的看护费,转身对那两人说,“你们看吧,我一个老头子住这能有多少钱,就这些了,再有就是存折里那点棺材本了。你们先拿着,我去拿存折。”“就这点钱?门口那车就挺值钱,钥匙拿来!”“那不是我老头子的车呀!”犬吠声一阵盖过一阵,两人意识到有些不对,赶紧往柴房走去,柴房连通着后门,见后门敞开,两人大惊,“你个老不死的,你等着!”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臂膀上纹着一道老虎纹身,他气急败坏地冲向肖爷爷,怒目圆睁,没等肖爷爷反应过来就一拳将他抡倒在地,肖爷爷只觉得头顶嗡嗡作响,刹那间晕了过去。强盗火速拿起桌上的现金,把肖爷爷的老年机掏了出来,往后山方向去了。经过柴房时,黑宝被套在灶台柱头边上,依旧狂吠不止,他们顾不上一只狗,连声说道“走,抓小的。” 在坏人停留于屋子期间,我已经跑上后山一小段距离了。茶山里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环境比泼的浓墨还黑。我不敢打开手机电筒,更不敢哭。我头脑很乱,内心惶恐到了极点,我只知道我要跑,我也只能跑。在暗夜中,我无数次地被树藤绊倒,但我马上起来又逃。风在高大的树周围长啸,闪电不时地在空中嘶鸣,雨开始打在树叶上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的心剧烈跳动,砰砰作响,声声分明。我不知道我跑了多远,我只知道目前是上坡路,我只能感受到我的脚底像被灌注上了铅一样沉重,喉咙像被灼烧上了火一样痛苦,我气喘吁吁,实在是跑不动了。我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双腿发软,狼狈不堪。深吸一口气后,我拿出手机颤抖着双手准备拨110,可是手机显示无信号,啊,我近乎绝望,我会死在这里吗,肖爷爷怎么样了啊……叉的一声,一道闪电从我头顶上方掠过,我尖叫了一声。突然,我仿佛听见了急促的跑步声和咆哮着的犬吠,是恶狗,还有恶人!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啊?我好想大喊救命,可这无疑会暴露我的地点。跑!只有继续跑!我撒腿就开跑,可是没跑几步,我的手机就从包里被甩了出来,掉到了坡下!完了,一切都完了!110再次拨不通,再也不会拨通了!犬吠声越来越近了,“疯狗,放开我,喂,快来帮忙!”是黑宝!它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挣脱了链子,一路追了过来。此时我处的区域较为开阔,能够依稀看到距我身后约摸两里路有打斗的场景。犬吠声也集中在那儿周围,大雨漫天,像珠帘般密密麻麻包裹着整片茶山。我只得继续逃,但我清楚了一点:黑宝在尽它所能地帮助我。我已经在下坡路段了,一路上持续的狂吠声反而给了我一丝安全感。黑宝用它尖利的犬牙不断撕扯着坏人的裤脚,狂咬着坏人的小腿,同时奋力避开坏人的打击,这才使得我与那两坏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但我隐约之中能感觉到黑宝一定也受了伤,因为犬吠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了,时而弱,时而强。我不敢回头,生怕一转身就会看到坏人的脸,突然我的脚打滑了,一下滑到了茶山底下。还好是泥巴地,我只是脚被扭了,伤痕累累但没有大的问题。我还有救!我扶着周围的树,一瘸一拐地穿出了茶山。 路平坦了些,可下着雨它变得更加泥泞,更容易打滑。我不敢松懈,因为我渐渐地听不到黑宝的声音了。但这既然是平路,就一定有人家,我拼命抓住这最后的希望,继续走着。没过多久,犬吠声再起,我惊恐地回头,啊,坏人已经追上来了!我吓得瘫坐到了地上,天昏地暗夜三更,已是“呼不应天灵祖灵,搬不来亲兵救兵。”也许我真的走到绝路上了,我只求我死得不要太难看。坏人此时也精疲力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路上和一只狗斗了这么久!他们也几乎遍体鳞伤,衣服被咬得破烂不堪。黑宝还在坚持,即使它跑得东倒西歪,全身被拔了好几戳毛,大大小小有好几道刀口,有些部位甚至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终于,黑宝使出浑身解数,爪子在地上前前后后磨了三遍后,猛扑向其中一个坏人,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腿。这时,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同伴手里闪过一道光,那是刀光!他的同伴终于逮住机会,从后面按住黑宝的头,将刀直插进了它的脖颈!那是一把可折叠的长达二十厘米的刀,我看到刀被拔出来的时候,黑宝的血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颈部喷涌而出,血液混杂着雨水,渐渐的那两人周围被浸染成了血色,成了一片血泊。在黑宝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始终咬住坏人不放,坏人使劲抖腿,他的同伙将黑宝从腿上扒下来扔到一旁,狠狠地踢了两脚后,黑宝没了反应。“呸,我还不信整不死你这条恶狗!”两人相视而笑。丧心病狂!我在离他们大约一里地的地方,我哭了,哭得声嘶力竭。突然,一束手电筒的光往这边射了过来,那两人见形势不妙,落荒而逃。一位中年大伯身着雨衣向我跑来,我双腿跪地,泪流满面,失去了意识。 不久后警车一辆接一辆地赶到茶山,在警车指示灯的辉映下,茶山上空光怪陆离,在警车警报声的长鸣中,茶山山脚人群密集。最终坏人被抓捕归案,我和肖爷爷被送上了急救车。雨停了,月光冰冷刺骨;风起了,乌鹊咿呀长叫。那只被肖爷爷当成宝的“恶狗”,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双绿油油的黑夜的眼睛,也永远不会再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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