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还读唐诗吗?有人说读唐诗早就停在了毕业时,停在了放下语文课本时,日子就剩下了柴米油盐。
有人在春到了心痒痒的时候,念出一句“红豆生南国”;有人忧愁无人懂渴望陪伴时,念出了一句“能饮一杯无”......
恍然想起诗人叶嘉莹曾言,她少时读李商隐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只觉得嫦娥应该后悔,后来有一天走着路,突然感到了一种寂寞。
于是她说:“诗,死而复活,失而复得。”
唐诗仿佛也是如此,等人生有了经历,它就慢慢爬上脑袋,动不动就踢你一脚的时候,诗就活了。
人懂得了唐诗,唐诗走进了生命。
其实唐诗里,住着一群少年人,这些从诗里走出来的少年是自信的。他们明亮、澄澈,奔涌着汩汩动能和无穷潜能,蓬勃的意气激荡。所以,才敢去挑战天地。
李太白的诗风,意气飞扬,极尽潇洒之能事,任由情感恣肆,最是不加拘束。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那些弃我、乱我的黑暗现实,不过是郁结于心的纸老虎,正是应当料理的一了百了。
生活,应当由激情和逸兴来掌舵!兴致来了,上天揽月又有何妨?“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世界处处不平衡,更不屑那些既定的规则,人生在世若是不称意了,不妨“明朝散发弄扁舟”去。
这些磅礴的想象固然轻狂,但却充盈着满满的生命力。面对现实的重重桎梏,唐诗的奔放激昂决定了它精神姿态,便是始终仰首的人生。
人到中年,方中进士的孟郊,放榜那日感受到的是彻底的圆满。
多少苦心孤诣终被承认,得偿所愿。年少时候的孟郊家境清贫,也少与人往来,直到登科后,才觉得此是出头之日,弥补了那些寂寂的青春。
字里行间却满是扬眉吐气的得意,少年的自负。什么叫“春风得意”,什么叫“走马观花”?志得意满最是人间欢喜,喜悦遮天蔽日漫山遍野……
这是一种穿越古今的共鸣之极致,谁会联想到年少时的恣肆狂喜呢?
唐诗里的少年们,总是敢爱敢恨潇洒人间:行路在难,也是“乘风破浪会有时”;游历草野,也是“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句句音色分明,独立如人,仿佛从书卷中跃起,与我们席地而坐。
他们告诫21世纪的我们:不会永远不得志的,只要我们肯奋斗!他们是真心的,毕竟谁年少时,不是相信“天生我材”?谁不是ego大的太阳系都装不下?
这是一种让人艳羡的生命力,如果不是如此热爱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对它如此热情,充满热枕。
作家潘向黎曾说过:“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
其实在唐诗里,也不都是少年呐,也有许多心事重重,步履匆匆的中年人。他们看似黯淡,风尘仆仆,但一颗心却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来读读的一首诗《赠卫八处士》。这首诗,关于二十年的时光荏苒,关于命运与离合。
此诗,是中年杜甫的诗。届时他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在奉先县时遇见了少年时代的友人卫八处士。这一夕的再会面,但却经过了二十年的酝酿。岁月漫长的跋涉里,阔别重逢是生命里令人心惊喟叹的电光石火。
有想过和二十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会是何等光景?这首诗不动声色地告诉你了——昔日青葱的乌丝已成苍苍白发;叙起当年的旧友,居然有半数都不在人世了;当年分别的时候,我们还未成婚,阔别重逢时,儿女都成行了,孩子还问我来自何方……
诗句明白如话,不见雕琢也不事铺张,却不动声色地验证着时间的张力。二十年的光阴水滴石穿,命运是最不勘测的东西。而诗,成为了触连命运和人心的扁舟。
这首《回乡偶书》,大家耳熟能详,不过其中况味,非有阅历者不能了解。
贺知章自中进士以来,便离开家乡。待回乡时,他已是风霜染鬓。曾经的乡亲未见到几个,只余一群幼童笑闹,不知愁为何物。
他的乡音还未改,依旧是从前口音,可鬓发萧疏,早已不是旧时容貌了。孩子们心无城府,把他当成异乡人: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孩子们随口一问,对于诗人而言,则是对心房的重重一击。多少时光命运的放逐,多少故乡散佚的失落……涌上心头。他也想争辩,我与你们是同乡,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呐。但面对着不谙世事的儿童,你如何能较劲儿呢?
你只能报以微笑,即使那是一个苦笑。人生真正的大悲哀,往往是有口难言的。
几多人生合散,几度命运回旋?当身为读者的我们也人到中年时,也会明了唐诗里这些先知般的预言……那个时候,人间的冷暖才更加深刻。
原来人生的况味与心得,要经过时光和诗的发酵。
有的时候,读山水风物的诗容易,但从中读出禅意的,实是需要岁月做底的。这必须请教一下暮年的老者,他们的解读往往不凡。
年少时读王维的《山居秋暝》,觉得诗句空灵如画卷是不假,但离生活很遥远。对于年轻人而言,人世里绚烂丰富的色相尚且鲜活,名缰利锁仍旧难以挣脱……自然真谛也尚难得知。
明月无言,朗照松间;清泉不语,静转山石,好一副恬然清丽的画卷。适才下了新雨,山里漫溢着秋爽滋味。浣衣女驾莲舟凌波而去,王孙公子可就雅兴随意去留……
这诗作于王维晚年时候,是很有道理的。那时候的王维,隐居终南山下辋川,见识过京都繁华,经受过朝代动荡……晚年的他,才有一颗历经红尘而脱困的心,才能写出如此洗尽铅华的文字。字里行间,流动着恬静的禅意。
因为他不雕琢,不寄意,不像许多年少诗人写风物,往往借物咏言寄意深沉……王维呢,则是静静地听自然的声音,不以人心,情绪介入诗境之中,让风花雪月一任天然,反而极美。
为什么呢?就得听听唐诗里,那些暮年人的声音。岁月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真正朴茂的生命之美,并不是从人为的色相中撷取的,而是从自然中来。
万物存在的道理往往自有逻辑。哪怕在油渍逼仄的厨房里,也有生死轮回;在阳台那些不语的花盆里,依然有众生平等。
人到暮年,总存出世之心,才更能窥到自然尊严的真谛和秘密。唐诗里的他们,用一种关怀和聆听的姿态,去聆听岁月的顿悟和收获。
这样看,我们与唐诗的缘分并非没有截止在考试之后,它还蛰伏在人生路上,伺机对你伏击,然后加以安慰。
就像今年的春天,总是想起杜甫长期奔波跋涉之后,来到了成都,在春天写下的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春天迟点就迟点吧,风还是有花香,燕子还是会飞回,那惬意休闲的日子还是会回来。迟点就迟点的吧,敢于等待,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
这样的时刻,正是唐诗的复活,它走进生命,让人之际遇与情感福至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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