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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得正旺
六盘水市第八中学高二（12）班 张吴毅尧
那天，父亲从县里回来后，就像着了魔一样，在村子外的小庙里待了一整晚。回来后他便对长生不老有了很强的执念。 村口算卦的老邓头喜欢给这里的老少爷们说些神鬼之事。偶然，父亲听到他说桃养人，杏伤人。这桃树驱阴避邪能挡祸病。传说有群避秦时乱的百姓，躲进一处桃花源，不复出焉，于是便受到桃树庇佑，从此长生不老。 父亲以前从不信这些怪事，那日却听了很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1 清明过后，父亲便托回两株桃树，种在屋前。树苗不高也才两三尺，叶子一丛丛挂在枝头，风一吹便如飘摇的裙摆，倒是给荒芜的前院带来几分生气。我和阿姐兴高采烈地跑去帮忙，围着树苗像鸟儿一般叽叽喳喳。 母亲坐在门口剥着豆角，皱着眉斥责父亲：“一天天，尽干这些没用的。” “我这不是图个喜庆吗？”父亲尴尬的笑了笑，“再说家里种棵桃，以后孩子们嘴谗想吃果子也不用跑到县里买了。” 母亲低下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说：“是，是，是，那就请你好好看好那株桃树，养死了我可不负责。” 阿姐低声对父亲说：“妈就是只老母鸡。”我忍俊不禁。父亲也笑了，轻声说：“丫头，让你妈知道了不追你几条街。” 母亲又发话了：“你们爷儿几个别嘀咕了，去捡点柴，等下烧火做饭。” 父亲盯着远处的山，眼神逐渐迷茫。我们家在一个小村落里，四面环山，日子过得很清贫，烧水做饭都需要上山捡柴生火。日子虽苦，但好在我和姐姐成绩很好，父母都希望我们能出人头地。他们说只要我们能走出大山，他们就算再苦也愿意。 回过神来，父亲早已背着一大捆柴回来了。而母亲也已做好了饭菜，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桌边，虽说桌子上只有两三道菜，很少有肉，但我和阿姐仍吃得不亦乐乎。见父亲坐在一旁不肯动筷，眼神呆滞。母亲便往父亲碗里夹了些白菜，豆角。 边夹边念念有词：“不知道桃树能不能让人长寿，但以后要吃清淡点。” 父亲迟疑了一会，便将饭菜都送进嘴里。 后来父亲每天都起得很早，一有空就去山上捡柴。将多余的柴放在柴房，一天又一天的堆着。 母亲忙问：“你捡这么多柴干嘛呢？” 父亲憨憨地笑了笑：“不是怕以后要用嘛，我捡了，以后你就不用再麻烦了。” 母亲没说什么，默默走了出去。 2 夏季到了，烈日当空，知了在树上长鸣。两株桃树在太阳的炙烤下叶尖已有点发黄，无论父亲怎么给它们浇水也无济于事，父亲为此憔悴了不少。母亲在一旁安慰道：“这三伏天的，树都这样。你还不如多锻炼一下，看你瘦的。” 父亲性情随和，觉得母亲说的在理，便出去了。 过后，父亲在村长那里讨来本太极图，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去打太极。村长活了八十多岁，在村里也算德高望重。父亲向他询问长寿的秘诀，村长便将这本太极给了他。听说这是村长祖上传下来的，每天打个几分钟活到八十岁没有问题。 起初父亲模仿图片上的动作就像鸭子划水一般滑稽，生硬。练了几天后他便能做到行云流水，连村长也夸他是个练功苗子。不过这事便像烧开的热水闹得村子里沸沸扬扬，有的调侃说父亲胆小怕死，有的说父亲提前过老年生活…… 对这些闲话父亲总是一笑了之。 母亲却气不过，一听到这类闲话就跺着脚，瞪着那些嘴碎的人骂骂咧咧：“聊什么聊！自己家没事干吗？总在人背后嚼舌根。”那些人也被母亲的气势唬住，灰溜溜地逃了。 之后我想吃鱼，父亲便带我去村子附近的小溪边钓鱼。他砍了根竹条，绑上一根细绳，在土里挖条蚯蚓，结在绳上，一个简易的鱼竿就做好了。 父亲将鱼饵投入澄清的溪水中。碧波荡漾，溪水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光投射到父亲身上，是如此的柔和又雄岸。只是那鬓发已由青变白。 我轻轻地靠在父亲肩上，想起了父亲所做的一切。良久，我轻声问道：“爸，为什么你这么渴望长生啊？” 父亲微微一笑：“傻孩子，你这是什么问题？人人都想长生啊。”父亲看向远方说道“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没爱。如果我能活到你姐结婚了，你有出息了，陪你们一起长大，我也就无憾了。” “会的。”我说，当时的风很静，太阳很暖。我靠着父亲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咳咳”，一声咳嗽声唤醒了我，父亲在一旁捂着嘴。 我关心道：“爸，怎么了？” 父亲摇着头说没事，便站起身，提着钓上来的鱼。 “幺儿，快走吧，天冷了，别像我一样着凉。” 回到家后，母亲想带着父亲去县里开药，被父亲阻止了，父亲说吃点感冒药就好了。母亲在一旁拍着他的背，声音颤抖仿佛在哭诉什么…… 3 天慢慢转凉了，漫山遍野都飘着落叶。屋前的桃树叶已经黄完了，风一吹便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只有少数几片顽强地挂在上面。 自从那天后，父亲的咳嗽一直没停过，脸色苍白,也瘦了很多。我和阿姐问起这件事，父亲总会说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而母亲也安慰我们：“你爸从小就这样，从不生病，一生病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说完母亲便去熬蛋汤了。一到秋天，我们村便有喝蛋汤的习俗，拿十个蛋打散，放水煮，加入葱姜蒜煮开便可以吃了。其作用一是为了保暖，二是为了讨个好念头。 母亲将蛋汤端出来，刚好看见父亲背柴回来。母亲连忙放下碗碟，跑过去帮他卸柴。然后一巴掌拍向他的背：“你说你啊，一天到晚瞎折磨，自己都什么样子了，柴又不是不够，柴房里一大堆！”接着，母亲转过身去端汤喃喃道：“真让人不省心，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父亲轻轻拍了下母亲的肩说：“我寻思着总坐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待不住，说不定出出汗，人就好了。” 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人盛了一碗蛋汤。父亲端着蛋汤一饮而尽，还边喝边说好吃。 母亲瞟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蛋汤很暖，喝完后整个人都舒服多了。母亲拿出去年酿的菊花酒，放在炉子上烧，酒在火上噗噗作响，我们坐在坑上听着父亲的故事。 父亲说自己小的时候常与他的父亲在山上捉蝎子，采草药。那个时候山上的宝贝多了，不像现在草药挖光了，蝎子也很少见了。父亲说到这咳了几下。便接着说，我和你们妈是小学认识的，那时候你们妈脾气就大，我们都说谁要是娶了她倒八辈子的霉。 我和阿姐哄堂大笑，而母亲却红了脸：“你给孩子们说这个干嘛？”父亲笑得咳了起来：“咳咳，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不正经。”母亲下了炕，倒了一杯菊花酒给父亲。父亲饮后咳嗽好多了。 阿姐起哄道：“后来呢？爸怎么就娶了妈。” 父亲继续开玩笑道：“所以让你们多读书，不然以后就只能找她这样的人。”母亲也摇了摇头：“对，我也是知识少才被他骗走的。” 我和阿姐笑得前俯后仰，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4 天气越来越冷了，才十月就下起了小雪。雪花飘满了整个村庄，只用了一晚便覆盖了整个世界。而桃树只剩下中间干枯的树干了，雪堆积在树枝上无人扫去，桃树怕是要死了。 父亲终日卧在床上，咳嗽越发的严重。脸色如雪般苍白。母亲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给父亲熬药，过了好久，父亲一直没有好转，她的脸也越发憔悴了。 母亲为父亲带上了一根红绳，这是她在村子外的小庙里求来的，听说能祝人长寿。父亲笑了，动着发紫的嘴皮：“想不到你也信了。” 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母亲拍打着他的背，眼里泪花在打转。 在一个深夜，狂风和着大雪，似要摧毁什么一般奋力地敲打着门窗。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父亲突然起身，穿好衣服，向门口走去。 我悄声问他：“爸，你干什么？” 在灯光下父亲的脸变得红润，看上去精神极了，他转过身俯身亲吻我的额头，半晌说道：“天冷了，我去捡些柴火烧。”他的这个吻很绵长，但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这使我很安心，便放心地躺下睡觉了。 父亲开门走了，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寒风中，风雪掩盖了他的足迹，他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母亲在厨房烧火做饭，我和阿姐连忙去问父亲的下落。母亲将一棵柴塞入灶中，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们紧紧抱住母亲，问父亲到底怎么了。母亲哽咽了一会说：“这个死鬼真是的，去打工了都不给我说，他让你们好好读书，长大了去接他回来。” 阿姐摸着母亲的头发，鼻尖已经泛红：“人还在就好，妈，你别难过了。”母亲抱住我们哽咽地说道：“好，好，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村里有人传出谣言，有的说父亲是去蓬莱找长生不老药了，有的说父亲抛弃了母亲。 对此母亲什么都没说。 春来秋去，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考了所好大学，阿姐也找到份好工作。母亲让我们都回老屋看看。 坐上车，村子里已有了崭新的面貌。有公路直达村庄，各家各户都安装了天然气，电线遍通各地。路过小溪，穿过小庙，来到老屋，迎面而来是两棵比屋高的桃树，树上花开如火。父亲走后，母亲便悉心照顾桃树，本以为要死的树竟奇迹般的活了。 母亲端坐在屋内，她早已满头白发。 看见我们都出人头地了，母亲的眼睛慢慢变红。她让我们坐下，从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化验单。 我和阿姐接过化验单，上面是父亲的名字。在最下方有着几个黑色大字：肺癌晚期。 母亲哽咽地说父亲在从县里回来时就查出来了，当时他在医院里大哭，面对天价的治疗费，父亲对她说：“我已经治不好了，孩子们需要读书，我留了五万块钱给你，以后我不在就麻烦你了。” 母亲的泪水缓缓掉落下来，而我和阿姐早已泣不成声。我才发现，父亲他并非是渴望长生，他只是想陪我们共度余生。 屋外，桃花开得正旺，似与我们共长生。 指导老师：曹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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