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
贵州大学英语2003班 李侃 1 入夜渐凉，昼似乎不愿在这个被众山环绕的小城诸多停留，急匆匆地唤醒了夜，擦亮街道两旁昏黄的路灯。路上闪过几团白气，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剪纸、年画、锦鲤、福袋……马上又过年了！ 在小城边缘一间两居室的暖炉旁，两双冻得胡萝卜似的手正使劲地揉搓着，越揉那被激怒的冻疮越搅得人钻心地痛痒，暖炉旁一男一女，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正窃窃私语，声带的震动犹如苍蝇翅膀的拍动，我隐约辨出是妈先开口。 “年底了，今天从微信上朋友圈里又看到木匠刘师傅和油漆工小周分享的内容，虽然说得含蓄，但我知道是催工钱了。” 爸的声音有点急促，“我今天一上班，开发商就打电话说契税春节放假前要先进他们的账，年后上班他们统一申报，这不又要多筹一笔现金。” 妈依然低语，“我算了下，如果掐到年前工资到手，将这个月的房子月供还掉，然后到银行申请将上月信用卡刷付的家具、家电款分期还款，工料钱和契税还要三万多，目前差一大截。” 沉寂片刻，爸似乎更急了，“快过年了，还好泥匠和水电工的工钱一做完就马上付了，木匠和油漆工的钱绝对不能拖，人家那是卖苦力的钱，其他商家的如果信用卡还有额度争取年前全部付掉，大家都不容易。” “你嗓门小点，别吵到小孩了，明天去查查信用卡额度。”随后是妈一声长长的呵气声。 我佯装被吵醒故意踢踢被子翻翻身，其实一直没睡着，继续装睡。 “我估计这小孩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了，今天主动说今年过年不用买新衣服，她特别喜欢去年那套，穿得舒服又保暖。” 爸爸依然是大声，“不行，过年小孩一定要买新的，不然走出去满大街的小孩都是新衣服，她不明说，我也感觉她会有自卑感，心理阴影面积该有多大。” 爸妈的直觉是对的，从家里开始装修新房开始，大盆的汤变成我专享的小碗，餐餐光盘，腌菜咸菜经常摆在桌面，爸妈叫我少吃，这些原本也不是他们的最爱。一个明显异常的变化就是，爸妈知道我喜欢吃腊味，往年过年前都会准备不少，而今年没有。快过年了，我发觉他们心事重重，趁他们手机充电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了那些通话记录、短信、微信…… 在城郊结合部的家中，爸妈蹬着自行车每天几趟风雨无阻地接送我上幼儿园、小学，天晴尚好，雨天不知道做过多少回“落汤鸡”。小升初时原本我也考上了高中所在学校的初中课改实验班，但考虑到离家太远，爸爸让我就读上学路程相对较近且不上晚自习的另一所初中，我明白他的意思。小县城的房价年年踩出飞天的节奏，为了高中我不那么赶，县城中心地段的楼盘开盘前那段时间，排队认购、排队缴定金、排队选房，爸妈天没亮就起床赶去，终于买上了房。经过一年多的等待，我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房子钥匙到手，爸妈暑假两个月将新房装修完。虽是简装，但程序一样繁杂，水电、防水、瓷砖、木工、油漆仿瓷、家具家电……每天下班后爸妈都会去新房里打扫卫生，清理垃圾，那段时间爸妈经常灰头土脸地回家，晚饭成夜宵是常事。 房子装修完工，家具家电入场，一个新家落成。开窗通风之际，也是爸妈筹钱付款的运筹。筹钱就是愁钱，爸妈不是那种喜欢拖欠的人，而每付一笔款，都是爸妈心里负担的释放。我知道，交完首付，家里的积蓄所盛无几，一套房子装修下来，不是爸妈两个工薪族节衣缩食一年多能凑足的。 装修的过程人家不会催款，做完了就不一样了，年关年关，过年确实是一“关”。为方便联系，装修时爸妈将师傅都加了微信好友，临近过年，朋友圈时不时发条消息，内容大同小异，但都是那个意思，彼此心领神会。爸妈的信用卡额度不高，都先行刷付了那些必须先付款后送货安装的家电家具上，每月发工资后第一件事是还房贷月供，然后就是信用卡还款，还完旧账又刷新账，庆幸的是打交道的商家都可以刷信用卡，所以家里基本没有可动用的现金，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2 “嗡—嗡—”爸的手机亮了一下又黑了，手机在我枕头边充电，我装作被吵醒一看是奶奶打过来的便叫爸爸接电话。一回拨，“嘟”的一声响过便接通了，奶奶在电话那头依旧生怕别人听不清，大声问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并详细地重复了一遍她和爷爷在老家准备过年的情况，末了不知说了句什么，我感觉爸爸的呼吸明显急促，一句“我一定会回家过年，但手头上还有些事要处理完”便挂断了电话，手机已经黑屏，可爸爸仍握在手里发愣。 “你怎么了，老家有什么事吗？”妈在一旁也发觉爸爸神色不对。 “奶奶不是吵着昨天出院回老家了吗，妈妈说情况不容乐观，今年大家还是都回老家去过年吧！” 爸爸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年届九十，前段时间大病仍硬扛，被二爷爷和几个姑姑连哄带骗带到县医院住了几天院，稍微好点又嚷嚷着要回家，谁也拗不过她。幸好小姑是护士，今年她没排除夕班可以回家过年给曾祖母打针上药。 静默片刻，暖炉橙红色的光照在爸爸妈妈的脸上，映出了难以掩饰的焦虑。两人佝偻着身子挪了挪小板凳，继续揉搓着遍布冻疮的十指。外面静悄悄的，星月全无，夜也格外的黑，但爸妈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打开手机，看看微信朋友圈里是否又有小红点，是否又有几条直接或间接催款的微信，继续确认下银行发来的信用卡还款信息，妈依旧习惯性地拿出一张硬壳纸，再次罗列下应付的金额，用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算，似乎多算一遍就会真发现自己确实多算了似的。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几缕阳光探头探脑地透过卡通图案的窗帘，慢慢溢满整个小屋。我从睡梦中被爸妈拉醒，早餐过后，我知道爸爸妈妈要去干什么，便缠着他们一同前往。一大早街道上没几个人，浓浓的霜仍挂在绿化带的草丛里。在ATM机上，随着一遍遍插卡、反复输入密码，冰冷的屏幕上显示的都是绝对值接近限额的红字，与银行推拉门上鲜红喜庆的“欢度春节”贴纸遥相呼应，尽管街边一排排的高杆灯上也换上了更显喜气和雍容的大红中国结；但这个时候，我们全家依然步履匆匆在奔走，无暇顾及。这种体验从未有过，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妈妈如此的囧。 从爸妈依稀的交谈里，我确实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囧。爸妈都是成年人，不可能伸手张口向他们年迈的父母借钱，兄弟姐妹里边，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叔叔舅舅都按揭买了房，大姑和小姨都添了二娃，二爷爷家的姑姑在装修房子，三爷爷家的姑姑七拼八凑入手了一套二手房总算解决了住的问题，谁都借不出钱来。爸爸说昨晚临睡前他试着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留言，到出门时没有接到任何回复；在平时最热闹的同学群里也发了一条，只收到一条私信回复，表达的意思除了鼓劲，便是爱莫能助。 3 一回到家，爸爸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扇形图标变白，“嘟、嘟”的声音持续想过，爸爸接过手机一看，木匠刘师傅发来了微信私信“手头紧怎么不说呢？我的工钱你不是预付2000了吗？余款不急，什么时候宽松什么时候给，我还有很多房子装修后都转手几家还分文未结的陈年旧账呢。”妈妈的手机也有微信通知，一看是油漆工小周发来的，“姐，我们是一个村的，我妈都发话了，在我接不到活时你照顾我生意……我的车贷昨天批下来了，工钱等你缓过来给也不迟。” 这时，爸爸的手机响了，是小姑打来的，“哥，我手头上有一万现金打算付给卫浴店老板，你看这样行吗，你用这一万先把信用卡还上，然后把卡给我，我用你的卡去卫浴店刷卡付款，你不又可缓冲到年后了吗？到时大家再一起想办法，我马上过来给你。”我看见爸的眉头稍稍有些舒展，一旁的妈在小纸片上用标记笔画着，这时爸爸的手机又有几声短信提示音响起，爸爸一看，工资发了，省城的同学也通过网银转来了五千块钱，在短信里爸的同学写到：“老同学，你还记得吗？那年我父母老家建房时，我也和你今天一样，当时你二话不说就汇给了我五千，那笔转账记录我一直截图保留在电脑里。”在一旁的妈看过短信，我瞥见了她转动的眼球和酸楚的鼻尖。 “我算了算，现金还差六千多点”，爸妈开始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窗外的阳光似乎格外的暖，连寒风也隐匿潜伏起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过，急性子的瓷砖店阿姨在门口见到妈便甩过一句“还说娘家是一个地方的姑娘，有困难就直说呗。这是你的材料款八千，送回来给你应急，年底了我回款不少……”
| 
WOW！贵阳这竟私藏着万亩野生杜鹃花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