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贵州发布 于 2022-11-22 11:18 编辑
生别离 贵州大学国际贸易2101班 李小童 “再见，以后你就要自己生活了。”母亲离开时对我说，我不知道，他是在喊我的名字王再见，抑或是向我道别。或许我的名字，冥冥中被赋予了一生的悲欢离合。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母亲心血来潮决定离开，随即匆匆与我告别。她带的行李很少，我傻傻地看着她上了公交车，傻傻地看着公交车在“轰”的一声后驶向地平线尽头，大道笔直，一轮红日冉冉落下，直到两者重合，再也看不见。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他那粗糙的手掌上传来了他的沉默不语。 母亲离去后，我与父亲原本就稀疏的交流愈加可有可无。我与他之间的交流似乎更加像是一种信息交换。 “后天家长会，你去吗？”即使知晓他的回答，我还是按例询问道。 “我上班这么忙，哪有时间去？”他瞥了我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我去了也是给你丢脸，哪有家长像我这样衣衫褴褛。” 两人似乎都有没说完的话，又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房间恢复了寂静，“啪！”父亲点上了三块钱一包的劣质烟，烟雾袅袅遮住了沟壑纵横的脸。吃完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木门一关，隔绝了两代人，我写作业时他也不来打扰我，他要上班，我要上学，两人的交际并不多。 第一次高考，毫无悬念我落榜了。父亲拿给我三万元让我去复读，我勉强考上了一所重点院校。父亲一改往日的沉默，空气里回荡着朗朗笑声。他开始和我推心置腹，讲述生活的不易。我却愈加感到危机，蓦然意识到父亲在迅速变老。或许父亲等着这一刻太久了，在暗无天日的煤洞中。 在学校的一年里，时刻牵挂着父亲，却只发了几条短信。我们一家人沉默了太久，就忘了如何开口。当我期盼好事降临，上天不予回应。当我蕲求上苍从轻发落，上苍轻笑痴心妄想。父亲是在一个雨夜，埋在石炭里的。他为之付出了半生的煤洞，最终没有得到满足，吞噬了我的父亲。我连夜赶回去，见到的只是模糊难辨的焦炭。母亲姗姗来迟，父亲的骨灰被带回老家，草草埋葬。随之埋葬的，还有我那颗冰块似的心脏，我知道，从那时起我就死了。 前些日子，我还想着以后给父亲买大房子，买最好看的衣服，让钱这种肮脏的东西不再成为生活的所有。但父亲已经早早的去了，他已经熬不住了。我不能挥霍了，不管是青春还是金钱。母亲成了我唯一的经济来源，但她一天几十块钱的工资，在这个社会捉襟见肘。索性，我的哥哥，他还时不时资助我，让我不至于早早辍学，虽然我早就不想读了。 父亲走后，时常我会感到，偌大的世界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在梦里见到他，他只是默自抽着烟，也不说话，我冲上前质问他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走。我伸出手试图触摸他，他却像风像雾，吹散了。等我醒来，时常想不起自己身处何方。又或者突然见到落叶，见到飞鸟，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走，姑娘们的美丽，让我自觉形秽。情侣们的亲昵，是对我赤裸裸的挑衅。就连樱花这么优雅的事物，都能挑动我伤感的神经。越是美好的事物，愈加显得勾魂夺魄。小时候，母亲与我也算亲密无间，只是世间的一切都被安排得那么出人意料，现在即使母亲在电话中嘘寒问暖，我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一如和父亲之间的信息交换。 渐渐地，我开始发觉腰部酸胀，却没有引起我的关注。直到一天，我在抬水上楼时，一阵绞痛袭来。水桶一扔，跪在地上，抽搐着。到医院一查，肾结石。医生说不严重，就是疼。他给我开了硝苯地平，说能缓解疼痛，还有些花花绿绿我记不住名字的药。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只是肾结石而已，花那么多钱，还怀疑我是不是上当了。我没想到她这么漠不关心，掐了电话，也不想做无谓的挣扎，这世界就是这样。她打了几次电话，我没接。回学校的路上，看见一辆摩托车，车上父女相拥，还有一对情侣在昏黄路灯下交换唾液。 悲从心来，不禁哽咽，也不管司机师傅的眼神，我放肆干嚎。我让司机送我去梅源湖，司机不肯。我只好说我女朋友在哪里等我。梅源湖一片寂静，四周横斜着怪树枝桠，几盏昏黄的路灯沿湖岸伫立，映照出金色鱼鳞般的波纹。秋虫切切，藏身在幽暗草丛。我想就这样离开未尝不是解脱，扑通一声，我脱离地面，破开湖面，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没死成，如果我死了，就没这篇文章了。警察说辛亏梅源湖是人工湖比较浅，交谈中得知，司机大叔不放心拨通了110。盯着花白的病房天花板，我发誓再也不自杀了，起码不会选择跳水。咽下去几桶水，深秋的湖水几乎冻裂骨头，结果没死成，这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 医院里住了几天，其实我没什么事，顶多喝了些污水，只是医生怀疑我有强烈的自杀倾向，联系家属，建议留院休养几天。我单纯以为不过是医院骗钱的小把戏，她却支付了十天的钱。她把苹果削皮放在柜子上，颜色逐渐发黄，等到长了霉菌，再被丢进垃圾桶。母亲也不生气，只是偷偷抹眼泪。有时她真的非常笨手笨脚，连递杯热水，都能递到我的身上。我生怕她谋杀了我，就让她离我远些。我和她真的是越来越像陌生人了，或许是代沟的原因，或许是父亲的原因，总之我和她除了隐隐一条血脉相连，只剩隔阂。 在医院的几天我想死的心，没那么强烈了。没事我就出去溜达，见到了太多离情别绪。隔壁有个孕妇，怀了双胞胎，临近产期，她老公直接在医院订了间病房。本是人间乐事，不成想乐极生悲，是龙凤胎不假，但屁股连在一块。我还认识了一个佝偻老头，老头每天早、中、晚来医院三次，晚上呆的时间最长，有时会在走廊踯躅。我以为他照顾的是他老伴，却不曾想重症监护室里的老人是他母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母亲了，毕竟我亲切的称他为李爷爷。你妈照顾你蛮辛苦的，昨天凌晨我来的时候，还瞅见她在走廊里坐着，李爷爷不经意道。 我也没得啥大病，按理说她不必这样殷勤。我总是能发觉不远处她窥视我的目光，我厌恶这种感觉，就刻意四处走动，不让她找到我。医院后面有个花园，人影寂寥，毕竟已经暮秋，北方吹来冷风瑟瑟，丛丛寒菊迎风摇动，给这个白色的世界添了几分生气。一般来说，花园都是四下无声，无论坐着轮椅的，拄着拐杖的都有气无力。只有在中午，阳气上升，稍显暖和，就有歌声轻轻萦绕。歌声如同蓝色的蝴蝶，蹁跹飞满整个花园，轻柔而不失力量。我循着歌声，穿过石径，越过回廊，远远地瞻望到亭子里那到美丽的身影。尽管她坐着轮椅，但我却能感受到她站得比我优雅。她黛眉微蹙，哀而不伤，乌黑的长发披散如裙。我臆想可能是嫉妒她的美丽，某次飞来横祸，上天收回了她的双腿。 自从见到那个女子，脑子里的死与不死全都清空。我只想尽力靠近她，了解她，在一个午后推着她在花园漫步。我千方百计，绞尽脑汁，逗她开心。秋日的花园上空，她轻柔的笑声来回游荡。 我回到病房，她就会笑着问，又去找小梅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尽管我尽力避开她。这时候如果我能稍微在意一下她，我就会发现她那日益发白的头发，她那日益枯黄的皮肤，她那日益衰弱的身体。爱情，让我失去理智，我只在乎小梅的冷暖，来回揣摩小梅随意说的话。 在我住院第九天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了。在找身份证明时，从她发黄掉皮的包里，翻出了一摞病例单。上面罗列着她因冠心病而治疗住院的记录，头脑中飞快闪过最近发生过的事情，我得了肾结石，母亲患了冠心病。我自杀未遂，母亲过来照顾我。我整日风流浪荡，母亲暗中守护。泪珠滴滴答答，雨打芭蕉般落在病例单上。顾不得狼狈相，我冲向母亲住的病房。病房静得可怕，母亲就在蓝色帘子后面，我却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咳咳……，再见是你吗，过来。”母亲的声音细如蚊蝇。 我坐在床边，她拉起我的手，来回抚摸。我有些难过，好几年了，我与母亲没有亲昵如此。母亲的手很粗糙，掌中沟壑纵横，像是家乡崎岖的山地。她的手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打磨了我的棱角，抚平了我的难以启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们的手都很有力量，或许当初的我能够多点勇气，就能多了解一点这个男人。而不是将一切责任都归咎父亲，父母的事情让他们去处理就好了，我只要扮好儿子的角色就好了，我明白得太晚了。 母亲可以活下去，如果把我的心脏给她，既然我是她带来的，我就有义务这样做。当我向李爷爷这么说时，他轻轻摇头，孩子，你还是不懂父母心。母亲走了，很痛苦也很安详，我与她最后一次对话，她对我说，小梅孩子人挺好的，不要辜负人家，认识她之后，你会笑了，挺好。 不久，我辍学走上社会，摸爬滚打十多年，生活开始安定，然后结婚，生子，看着儿子长大。有时儿子也会发脾气，让人恼火。教训之后，又心生悔意。晨光里，透过枝桠缝隙，恍惚之间，父母仿佛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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